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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曲 31 特輯】專訪茄子蛋:玩樂團,就是最浪漫的自作多情

2020 年,連續入圍金曲獎的第三年,被時間一把推入 30 歲門檻的三個男人—— 茄子蛋。有金曲獎獎座、有破億觀看次數 MV,也跟五月天同台了,等等,他們現在似乎就只缺一個老婆而已?

從前那個喊著「把你的女朋友送給我好不好」的無賴魯蛇,上了年紀後懂得收斂,至少會有禮貌地詢問:「請問你敢欲做我的 Girlfriend?」卻無奈迎來毫無疑問的一敗,自作多情的體質依舊如巷子口的「阿明」。茄子蛋一路喃喃哼著、吼著、跌著,沈溺於愛情的酣醉與現實重擊後的清醒,半醉半醒間,連滾帶爬到了「我們以後要結婚」的年紀。

本以為他們的心境早已如浪子,如吳朋奉連被問候「看三小」都能一笑置之,更遑論什麼結婚生子的人生正軌,這不都是跟垃圾朋友們邊抽煙,邊遙想多年後帶著妻小重聚的痴夢罷了?錯了,其實 30 歲回頭的浪子,比誰都想擔起一個樂團、一間公司、甚或一個家庭,他們準備好了,要當為愛賺錢的 HAPPY 運將。

茄子蛋說道,人 27 歲差不多就會看破世事塵煙,他們別無所求,只求不再渾渾噩噩浪流連。應該也看破太宰治所言:「人的一生,就是在愛恨痛苦中掙扎,沒有人可以遁逃⋯⋯所以請你更積極地愛這個俗世、恨這個俗世,一生都沈浸享受其中吧

30 歲的茄子蛋,依舊炙熱,依舊沐浴著俗世的愛與恨,依舊「積極樂觀,感恩惜福」。

茄子蛋成員:(左至右)吉他手阿德、吉他手阿任、主唱兼鍵盤手阿斌。 photo by Heaven Raven


 

Heaven Raven(以下簡稱 HR):每談到過去台下沒觀眾、合吃一條吐司的故事,你們多以「積極樂觀,感恩惜福」笑笑帶過,這句話是低谷時安慰自己所念的咒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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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任:「這口號其實來自以前當兵的時候,每天都要喊一些口號,什麼『雄壯威武』、『機警』、『勇敢』的話。2015 年我入伍前,其實我們已經主動詢問很多校園跟活動,好不容易跑了 30 多場表演,以為就快累積到一定知名度時,兵單卻來了。」

「當時在軍隊裡很悶,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覺得自己怎麼那麼『衰』。所以我們就常拿軍隊一些口號當抒發,罵一罵以後,我們想不如來自創口號,來講一點正能量的話,最後才有『積極樂觀,感恩惜福』這句話。」

「這 8 個字陪伴我們熬過很多日子,畢竟爛事一定會發生,會一直發生,那不如只專注在好事上,其實會過得蠻舒服的(笑)。」


 

HR:每唸完這句話,心裡的痛苦真的就會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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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這句話最重要的是『感恩』,只要這兩個字浮現在心上,所有事就能成立,你自己會知道『其實這樣很好了,我再努力,沒事、沒事。』」


 

HR:最近一次體悟到這句話的重要性是什麼情境?有沒有又被這句話救了一回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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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其實在釋出每個作品的當下,都非常需要這句話,因為你不知道結果、會得到怎樣的反饋,只能抱著感恩的心去面對。講實在話,不走心是不可能的,有時看留言真的會讓自己很辛苦,這是真的。只能一直告訴自己正在做對的事情,其他無法改變的事,就不要管太多。」


 

HR:人不可能永遠積極樂觀,從歌曲看得出,你們對世界還是有憤恨與遺憾,這些情緒是如何被反芻、放進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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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你說的憤怒、厭世,我相信這是每個年輕人心中都有的種子,只是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同。以我們來說,用最輕鬆詼諧、戲謔的方式來傳達我們的心境,是最舒服的。」

「為了不跟這世界傷了和氣,
這樣自嘲的方式,就是我們跟世界溝通的方式。」

「至於這些情緒怎麼放在音樂中,像我就會跟他們說,『你這邊幫我彈一個五味雜陳的吉他』(笑)。」

阿任:「其實每一個樂器都是一種語言。例如編〈浪流連〉的時候,希望有哭泣的感覺,所以我們把這些悲跟怒的情緒,透過吉他表現出來。音樂要先感動自己,才能夠感動別人。」


 

HR:你們以前訪問有提到《我們以後要結婚》這張專輯很重要的概念:承諾。但如果 2018 年沒有金曲獎,茄子蛋還能如此自信地對家人、愛人立下結婚這承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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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每個機運都不是固然,我不知道會得金曲獎,當時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順利發下張專輯,所以我們每一步都是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前進。」

「如果沒有金曲獎,我們一樣還是養不活自己的音樂人,我連結婚的念頭都不敢有。」

阿斌:「如果沒有金曲獎,第二張專輯的名字可能會完全不一樣。也因為有金曲獎,而且結婚剛好是我們這年紀最常遇到的問題,才有承諾的想法出現。」


 

HR:近年金曲獎讓大眾關注到越來越多獨立樂團,你們也是其一,如何看待這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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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

「大家會覺得現在金曲獎獨立樂團變多,是因為它本來就該更宏觀地傾聽更多創作人。」

「這是大環境造成的,當每個創作者都有展示自己作品的平台,任何人都有機會聽到,這就是一個很棒的現象。本來音樂就不該分什麼主流非主流,這都沒有意義,其實很多獨立音樂都比人們想像的還紅,甚至超過大家口中的主流音樂。」


 

HR:你們是在說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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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蛋:「喂~~沒有沒有沒有!!!」


 

HR: 2018 年的金曲獎(最佳新人、最佳台語專輯),對當時的你們來說是像救命繩一樣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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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拉時間線來看的話,18 年得金曲獎,17 年發專輯(《卡通人物》)時完全沒人理我們。12 月時,我們投入所有積蓄去拍〈浪子回頭〉MV,慢慢開始有一點迴響,5、6 月宣布入圍,後來才很幸運被金曲獎肯定。所以金曲獎,對我們來說完全就是機遇。」


 

HR:金曲獎後,茄子蛋從本來獨立樂團的野生、生猛,開始被貼上「K歌」、「抖音歌」的標籤,會在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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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不在意啊,那(標籤)都別人貼的,我們就做我們的音樂。有些人從抖音上聽到我們的歌,就說這是抖音神曲,從 YouTube 上聽到,就說是 YouTube 金曲,我們管不住人家嘛。」

阿任:

「我覺得這些音樂就是我們當下認為最好的樣貌,發行以後,被媒體、被聽眾怎麼歸類,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HR:伍佰以前的訪問有說過,台灣樂團是以「人」為特色,無關曲風、主不主流。就茄子蛋來說,你們會形容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造就什麼樣的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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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任:「我們是不擅於跟世界起衝突的人,所以常用比較詼諧的方式去講。」

「以我還沒加入茄子蛋,第一次在台下聽他們的歌的感覺來說,就像一群臭男生,有話悶在心裡不敢直說,例如心裡想說我愛你,但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

我們的音樂就是拐個彎說心裡話,這個做法比較符合我們心裡的『男子漢』,比較含蓄。跟我們喜歡伍佰老師那種直白、有氣魄的男子漢,風格又不太一樣。」

阿斌:

「我們比較『口非心是』啦!
我沒有很難過,真的沒有很難過啦,但眼淚都快要流下來那樣。」

「我覺得伍佰老師講的超級正確,樂團就是人的集合。那要說我們是什麼樂團?就是兩個彈吉他的人跟一個彈鍵盤的,就這樣的團啊(笑)。」


 

HR:近幾年樂壇對「台味」有越來越多不同新的詮釋,有嘻哈、搖滾,有台語、原住民語。那你們如何詮釋「屬於茄子蛋的台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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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任:

「那(台味)是被別人定義的,
我一點都不覺得我們台啊!(笑)」

「我們從來沒有刻意要營造什麼路線,因為不誠實做音樂的話,很快就會露出馬腳。我們一直以來只是做自己,就被歸類在『台』,這也沒辦法。」

阿德:「其實在台灣做的音樂就是台灣味啊!」


 

HR:上一個這麼被金曲獎和主流媒體關注的獨立樂團應該是草東,前幾年的獨立音樂多為抨擊體制、表達對社會的憤恨或虛無,但你們反而常笑看人生(爛命一條)、挖苦自己是卡通人物?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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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想要那樣反抗世界,我們有我們反抗世界的方式。」

「我們心中當然也有憤慨、厭世……,別人有他們直球對決的表達方式,我們選擇自己覺得最舒服、最喜歡的方式,嘲笑自己、笑看這個世界。」


 

HR:選擇用自嘲的方式面對人生,會比較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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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對啊,放寬心嘛,看開點。」

「其實我們還蠻認真在弄這路線(勸世、感嘆社會),除了大家熟悉的歌之外,其他比較另類的歌曲融入很多不同風格,涵蓋更多我們想表達的面向。像這張專輯《我們以後要結婚》裡〈阿明與我〉、〈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和〈用愛賺錢〉,這幾首歌都是我們想探討社會的歌曲,裡面的編曲細節更加精細,嘗試的元素也更多元。無論這些歌有沒有被注意到,但我們還是會繼續做,因為這些是我們真正喜歡的風格。」


 

HR:除了勸世,你們主要的題材之一也是愛情。你們如何把看似魯蛇的小情小愛,寫到讓每個人都覺得偉大?自覺自己就像歌曲中的浪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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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我們有首歌叫〈孤獨的人我們一起出發〉,最後一句歌詞是:『你也是這樣嗎』。其實寫歌的時候,就是自作多情的狀態,我覺得你可能某部分跟我的感受一樣,這樣就夠了。」

「與其說營造浪子的形象,
不如說是在描寫遺憾。」

「你生命中會有遺憾、後悔,回想過去常有『我當時怎麼沒這樣做』的感慨,這都是在成長過程中不斷出現的情緒,大家聽歌的時候,可能剛好心裡也有這樣的碎片,這首歌就發光了。」


 

HR:寫歌、玩樂團,也是這時代的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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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蛋:「絕對是。」


 

HR:但你們長久以來,怎麼維持這自作多情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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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

「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就沒事了。
我歡喜做,甘願受。」

「其實做音樂這件事,一定會累、會抱怨,世界上有哪件事不累的?但就是喜歡嘛。」

阿任:「這就是愛啊。」


 

HR:從〈浪子回頭〉到〈浪流連〉的心境轉變,就像從青年的約定到看破人生世事,你們自認大概到幾歲才會看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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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其實〈浪子回頭〉的初衷就只是我年輕時跟老朋友的一個約定,我希望我們以後還能聚一聚,比較是在描寫友情,想像以後老了回憶年輕這段比較混沌的時期。7 年後我才寫了〈浪流連〉,這時候已經 28 歲了,才真正寫到『看破』兩個字。」

「人大概 27 歲就會開始反省人生,
我前面到底在幹什麼?
我是不是在浪流連?
我找不到落地的點,也不知道怎麼開花,我都快 30 了……」

阿任:當年紀被放在傳統的框架之下,就是一種壓力。我們做音樂其實到 27 歲才紅,在得獎之前的每個年都還是照過,每個長輩都還是照問:『你現在在做什麼?你賺多少?有沒有要結婚?』一般人幾個月沒工作,家人就已經擔心到不行了,何況當時我們已經退伍 3 年了,整整 3 年,過著沒多少收入的生活,那壓力是很恐怖的。所以才會有當時對人生的『反思』,才有〈浪流連〉的心境。」


 

HR:你們心裡其實對長輩這些關心,有時候是蠻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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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任:「那時候很怕啊!」

「我們因為夠愛音樂,所以不那麼在乎錢,但通常其他人評斷你的標準都只有錢,最常被問的只有『你這個月賺多少』。」

阿斌:「重點是你會毋甘(不忍心)啊,被其他人問這些問題的時候,你家人就在旁邊,你還是會怕他們覺得丟臉!」

阿德:「這些長輩的話久而久之已經變成一種『提醒』,你明知道自己不需要太在意,但身邊一直有人提醒你該做點什麼,或該給他們期待的回饋。所以我們還是會試著達到他們的期待,但不會以這為出發點。」


 

HR:今年 30 歲了,有成為自己理想中 30 歲的樣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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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其實真的沒想過 30 歲的自己會怎樣,每個階段的你都無法想像下個階段會變成怎樣,我只知道努力做當下該做的事。」

阿斌:「不要浪流連就好啦(笑)。」


 

HR:最後,可以分享每次陪伴著你們度過低潮,能真正安慰你們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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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斌:「伍佰&China Blue〈少年吔,安啦!〉。它的歌詞就是重複『少年吔,安啦!』,就像在跟自己說:『我沒事,OK 的、OK 的。』歌曲講的就是年輕人出來社會面對的困境,每個人會遇到的困境都不同,但你隨時可以告訴自己一句『我沒事,安啦!』。這首一直是我非常喜歡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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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任:「我會聽周杰倫的第一張專輯。因為有回到小時候的感覺,聽著聽著很安心,想起人生最沒煩惱、最沒有壓力的時候,播完整張專輯好像所有事情都會好起來。」

阿德:「我會聽 Pink Floyd 的〈High Hopes〉。因為小時候我都聽我哥的 CD,沒怎麼認真在鑽研音樂,長大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時,就算歌詞都聽不懂,卻有種好像有人在指引你的感覺,每聽到這張專輯,心裡都會特別平靜。」


Special Thanks / 茄子蛋 & 經紀團隊百萱、Juno、Alex
Photo / Manchi Cheng
Stylist / Willy Wonka Studio
Hair / Uffiee
Make-up / 小美人
Outfit / Peter Wu、Levi’s、Kang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