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法國國家舞蹈中心，和香奈兒品牌合作促成的 2023 Camping Asia 於 12 月 1 日圓滿落幕。在這為期 12 天的滿檔活動中，有 23 位來自世界各地的跨界藝術家們帶來了表演節目，其中包含舞蹈藝術家吉魯・卡穆尤（Wanjiru Kamuyu）打頭陣登場的《我是紅》，以及台灣當代舞蹈藝術家劉奕伶直搗舞者幕後競爭生態的《Game On (extract)》。

除了在觀眾席的另一端帶來他們精心設計的表演，這些創作者們也在落幕後走下舞台，與來自 16 所藝術院校的學生們在工作坊中分享他們的創作哲學。其中，我們有幸與來自日本、韓國和印尼的表演藝術家們深入對談，以下是我們的專訪內容。

《Unisex #01》，叩問性別界線的雙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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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日本的敷地理（Osamu Shikichi），以及來自韓國的李世衡（Sehyoung Lee），兩人就是在一場表演工作坊中偶然相遇。一位正在尋找合作夥伴，另一位提起了興趣，一件表演作品的起點，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但複雜的部分還在後頭。從一開始就將「中性」定為主題後，兩人開始投入身體研究 —— 什麼樣的肢體、場景、歌曲最能表達出那種介於一個人的痛苦分裂和兩個人的渴望合一之間的混沌狀態？（他們的答案是蕭邦〈降 E 大調夜曲〉）《Unisex #01》於是誕生了。

敷地理，日本編舞家和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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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R：請和我們的讀者簡單介紹一下自己。

敷地理：「我出生在日本，在東京郊區長大，最初是從事攝影，之後轉向了雕塑。後來，我對人體作為一種『雕塑』媒材很感興趣，於是開始投入學習舞蹈。我現在住在比利時布魯塞爾。」

HR：因為職業所需，你曾去過許多國家。你認為在舞蹈方面，日本和其他國家之間有什麼差別？

敷地理：「今年初我到西非的塞內加爾待了五週，一切對我來說都非常不一樣。那裡的每個人都會跳舞 —— 當我在當地小村莊參加一場婚禮時，每個人都可以在人群正中央自信起舞，沒有人會批判你，因為舞蹈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單純的一種慶祝方式。塞內加爾舞蹈中的肢體移動和土地有著很深遠的連結，而當我回頭去看日本的傳統舞蹈，例如能劇，它非常靜態，甚至可以說是著重於氛圍，而這就體現了舞蹈在不同社會中扮演的角色也會有所不同。在日本，舞蹈是將身體與作品呈現在舞台上，而在塞內加爾，則是關於如何與土地產生連結，兩者截然不同。」

HR：請問你認為舞蹈是為了更深入了解自己，還是忘卻自我的一種方式？

敷地理：「這是個很有趣的問題，我認為兩者皆是。我總是在思考如何解放自己的身體，如何賦予自己的身體更多自由移動的可能。而為了做到這些，我必須更了解自己 —— 我的恐懼是什麼？我的弱點是什麼？而我又為什麼會這樣？諸如此類的問題，而一切最終又會回到如何釋放自己這個原點。舉例來說，在學習芭蕾或街舞技巧時，雖然我會去質疑自己為什麼要學習這些特定的舞姿，但同時擁有這些技能也帶給了我足夠的信心，去展現自己的脆弱或不足的地方。所以是的，在跳舞時一邊更多學習了解自己，也放下部分的自己，這都是相互連結的。」

HR：請問《Unisex #01》的表演概念是從何而來的？

敷地理：「我一直以來都對『表演者』的身份認同很感興趣，無論是性別還是風格，也經常會思考自己能如何以男性軀體表現出女性特質。在日本東京長大，你經常可以在周遭社會趨勢中看到像是 Uniqlo、Muji，和不少高級時尚品牌執著於中性概念，所以在無形之中，我從年輕時也就對這樣的文化感到十分親近。但仔細一想，我們為什麼會對中性美學感到熟悉，或者相信自己生而適合這樣的風格呢？所以我想要給出自己對中性的詮釋。」

李世衡，韓國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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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R：從首爾遷徙到巴黎，對你身為一位藝術家帶來了什麼樣的轉變？

李世衡：「我在八年前搬到了巴黎。在與我從小生長的國家拉開距離後，我開始擁有更多不同觀點，無論是學會接受自己的性向，或者建構出屬於自己的土地認同。不過有趣的一點是，在來到法國之前，我從未接受過藝術和舞蹈教育。我在韓國學習的是設計，當初也不是為了學習藝術來到法國的。我當時只是想到一個新的國家生活，是在這裡結交朋友並學習法文後，才開始對攻讀藝術萌生興趣。我在法國美術學院就讀時遇見了一位身為舞者的教授，她鼓勵我接觸舞蹈、參與舞蹈工作坊，並開始以舞者身份表演。」

HR：在你看來，為什麼每個人都有身體，卻不是每個人都會跳舞，或相信自己會跳舞？

李世衡：「這真是一個複雜的問題。在我看來，每個人都會跳舞，每個人都可以去夜店和朋友一起狂歡跳舞。然而在一個劇場裡，在一群觀眾面前跳舞，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因為表演者和觀眾之間存在著主動與被動的關係，而且身為表演者，要在人群面前跳舞也意味著你必須先學會接受自己身體的所有 —— 無論是它的性別、種族，或者外表。不過，一部分的我還是相信動作即是舞蹈，就算是我現在和你講話時揮動我的雙手，那也是一種舞蹈表現。」

HR：可以和我們分享你接下來的計畫嗎？

李世衡：「我明年一月在巴黎會有一場演出，是我與另外五位表演者共創的作品，不過我們之中只有一位是專業舞者，剩餘的其他人都來自不同背景，這是一種我很喜歡的和諧感。雖然是由我編舞，也是講述著我自己的故事，但在這場表演中，我並沒有要求他們完成某種制式的舞蹈編排，而是歡迎他們加入自我表達，讓我們的不同之處產生對話，共同完成這件作品。」

《開箱 2.0》，為 20 年創作生涯按下整理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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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箱 2.0》，臺北藝術表演中心提供

很多時候，表演藝術不僅限於你我認知中的舞蹈而已。旅居德國的印尼表演藝術家麥拉蒂・蘇若道（Melati Suryodarmo）這回的演出作品《開箱 2.0》以「自我回顧」為概念，將自己過去二十年來大大小小表演中曾運用的道具和服裝一一取出運用，並同時口述其背景故事，像是在整理一個塵封已久的行李，也如同帶著觀眾登上一場時空旅行。

麥拉蒂・蘇若道默，印尼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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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R：當表演藝術不透過語言進行表達時，你認為人們可以如何理解它的內容？

麥拉蒂：「一個動作可以帶有很多含義，如果我在表演中切肉，那不一定代表亨飪，或許我想表達的是『正義』。你可以聯想到父母做飯的溫馨情景，也可能回憶起歷史中人類如動物般被屠殺，一個動作實在可以代表太多層次了。當人們被藝術、被時尚寵壞之後，我們對美感的認識就會變得單一，但事實上，人的脆弱可以是美麗的，而樹葉的枯黃也可以是令人壓抑的，對吧？總而言之，我認為表演藝術的一大目的，是透過行為去引導人們從不同的角度對現實進行深度思考。」

HR：請和我們聊聊你這次表演的作品《開箱 2.0》。

麥拉蒂：「《開箱 2.0》是我講演式表演系列的其中一件作品。《開箱 1.0》談愛情，《開箱 2.0》談政治，最後《開箱 2.0》談靈性。《開箱 2.0》討論的是我的實作經驗，但不限於在正式展演空間裡的表演。這些年來，我經常需要周遊列國，而旅行對我來說也變成了一種有趣的過程，這包含了反覆打包我的行李，還有整理那些我積攢起來的經驗。為了《開箱 2.0》，我試著重新回顧許多我曾做過、關於政治題材的表演，以及我當時經歷這些事情時的心境。」

HR：身為一位表演藝術家，你是否有「進入角色」的準備過程？在舞台上表演時，你的頭腦中都在想些什麼呢？

麥拉蒂：「走上台前，我通常會花一大段時間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因為我有時也會做許多長時間的即興原創表演，有時候是幾小時，有時候甚至是好幾天。但走上台之後，我喜歡放下我所有的思緒，讓任何註定會發生的事情順其自然地發生。我並不喜歡那種要觀眾完全理解，並產生相同情緒的作品；我喜歡人們帶著自己的思維欣賞我的演出，這種反思對我來說更有價值。」

在落幕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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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是透過舞蹈不斷深入探索自己與周遭的關係，另一位在意外與舞蹈結緣後開拓了自己的心胸和思維，還有一位則是持續不懈地透過行為藝術與世界與所有她觸及的人進行對話 —— 以上三位參與 2023 Camping Asia 的藝術家們走遍世界，只為將他們的故事帶到任何願意與他們相遇的舞台，那麼作為觀眾的我們，是否也能帶著同樣開放的胸懷，接納他們的作品為我們帶來的激盪？正如 2023 Camping Asia 策展人林人中所說，願這場匯聚藝術心血的交流計畫能夠帶領你「走出同溫層、走出演算法、打開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