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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 Matzka 瑪斯卡:「爭議性也是創作的一環,如果因衝突而噤聲,不如別做。」

2010 年,台東排灣族 Matzka 樂團主唱 Matzka 頂著一頭雷鬼辮橫空出世,透過生命力十足的雷鬼曲風為台灣華語音樂圈注入新能量;2020 年,Matzka 推出新作《回到原點》,Chill 度不減,更展現出一股屬於當代社會的真實。

原住民的熱情與「真」不是都市奇譚,而 Matzka 近期推出的《回到原點》不僅於此,從第一首〈No Way〉到最後一首〈回到原點〉。從曲風結構與架構來看,這張專輯不是對外界的交代,更多透過無數質問與剖析自身一路上在音樂路的發展。在 2020 年末,Matzka 以毫無保留的情感,交出過往人生的回顧,誠實審視當下自我的心境,並決定重新再來過。

本次,HR 邀請到 Matzka 與我們談談他懷念的浪漫 90 年代、創作新專輯的靈感發想、如何看待音樂路上所遇見的種種挫折,最重要的是,他期待台灣音樂圈能與美國一般,建構起屬於我們的葛萊美盛況。


 

Heaven Raven(以下簡稱 HR):
《回到原點》試著梳理自己人生前半場經歷,
會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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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zka(以下簡稱 M):「從歌曲編排、編曲、風格架構,從第一把吉他開始,到有了小孩,中間經歷了些挫折,會想自己是不是要堅持做雷鬼?最後發現還是放不下,後來想要回到最初做音樂的那種心態,因此新專輯的最後一首歌《回到原點》,也是整張專輯的主軸。」

「過去提到雷鬼音樂,華語圈的朋友往往都會想到 Bob Marley,但現在雷鬼有分 Old school 跟 New School,我現在介紹的就是後者,也是較新的型態,在華語圈比較少見,融合了很多不同種類的風格,希望能讓大家感覺更親近些,也更接近自己想分享的音樂。」

《回到原點》:「搞不定的先算了吧,那些不是我的機會;
要是再讓我少個十歲,做夢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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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來愈黑,
霓虹比星空還刺眼,
是不是一點一點忘記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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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現實裡滾了一圈,
又回到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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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R:你剛剛提及挫折,
可否分享一下大概是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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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主要是這幾年的事情,老實說,從 2017 年開始,我對音樂有點失去熱忱,開始出現一些瓶頸,沒那麼喜歡創作這件事。」

「以前做出一首歌的感覺,是過了一天還會回頭反覆聽,而且對於創作永遠都會有新的想法。但現在的狀態是,做完就完了,不像以前那麼在乎,這樣的撞牆期已經持續三年了。」

「相信每位創作人都有類似這種經歷,或許他們沒說出口,但我想誠實面對自己,因為我覺得這沒人可以幫我解決,只有自己要去想辦法。我想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重新試試看,找回那股衝動,才有了《回到原點》這張專輯。」


 

HR:你的座右銘:「偉大的事情都是玩出來的」,
這張專輯「玩」的成分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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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這張專輯音樂上,玩的成份沒那麼重。主要玩的部份是在心境層面居多,跟以往的專輯比起來,這張的音樂組成比較沒那麼複雜,但這張比較容易讓人走心。」


 

HR:專輯歌詞透露濃厚的思鄉情感,
想回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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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也不是想家,更多的情緒是內疚、可惜。我住在台北太久了,一開始只是一股好奇,想知道部落以外的世界長什麼樣子,結果一好奇就好奇了 20 幾年。」

「後來覺得,我在台北生活了這麼久,自己該是台北人,但和都市裡面的人還是有種疏離感,不管是想法上或是個性上。回到台東後,又跟部落裡的人有點距離感,像是跟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見面,他們都會覺得我是個都市人,我自己有這種感覺,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

「每次回部落,看見父母跟祖父母變老,弟妹一轉眼長大是很可怕的。這麼多年來,我錯過很多跟家人相處的機會,希望能夠多花一點時間給家人。再加上,既然我很多靈感都是出自自己的根,為什麼不親身多跟它相處?只能用照片想像或是聽其他人轉述?前陣子覺得這樣的自己有點尷尬。」


 

HR:你住在都市也算很長一段時間,
你覺得自己有融入這種環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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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我本來覺得我可以,後來在城市待一段時間後,就變成『我以為我可以』,成了不是很肯定的疑問句。因為待了這麼久,心境、環境都轉變了。」

「進入網路時代後,好像在哪裡發展都差不多。最重要的是,回到部落比較舒服、自在,做什麼都不奇怪,自由度比較高。」


 

HR:所以,都市裡人跟人的距離真的比較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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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我覺得某種程度上是,可能也是網路的影響。我蠻懷念沒有束縛的九零年代,那時只有 BB call,所以需要記一些密碼,大家溝通隔著一層紗,那是個浪漫的年代。當時若想了解對方的意思,要想盡各種辦法,比較多想像空間,而且人們還會寫信給對方。我很想回去那個年代。」

「當時幾乎所有人都在聽電台,在學校如果對某人有意思,還可以打給電台點歌,假如你們都聽一樣的電台,就可以靠這種方式傳情。」


 

HR:談談《社會動物》這首歌,
你從什麼樣的角度去
切入「社會化」這個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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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首先是周遭的朋友跟同事,他們其實很有想法,但不敢說出口。比方說我今天要拍一支影片,內容可能會有些挑戰大眾想法,他們往往被這點限制,變得綁手綁腳。」

「藝人也是創作者,如果藝術創作中有些挑戰大眾的想法,作為公眾人物,那是我們需要承擔的風險。如果真的因為要考慮多數人的想法,而更改自己的思維,倒不如就別做了。」

「思想上的不同才是創作最珍貴的地方。如果把這塊抽掉,大家都長一樣,這樣還搞什麼創作?」

「創作就是要做自己,一定要忠於自己的想法跟感覺,不需要聽那麼多意見。最初想法的雛形長怎樣,他就該是長那樣。爭議性也是創作的一環,有衝突才值得被討論,這項創作才有存在的理由。


 

HR:創作的過程中,
你如何知道這個作品能夠被大眾接受?
亦或是你怎麼定義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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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創作的基本要件,就是作品要先能取悅你自己。只要旋律一進來能感同身受,就算是成功的創作。如果連你自己都不喜歡,又怎麼能讓聽眾買單?


 

HR:關於近年母語創作開始得到更多關注,
你算以華語創作為主,對此有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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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我不太喜歡用語言去分類音樂,因為音樂就是全球共通的語言,喜歡就是喜歡,正如大家一開始聽英文歌也不懂,是一樣的道理。」

「當然,母語演唱對原住民的文化傳承是有它的好處,我們很多傳說、文化、歌謠都得靠口傳,也很開心目前可以看到這種盛況。」

「希望有一天能看見大家不用語言去分類音樂,獎項也是。讓音樂回歸只有風格,最純粹的樣貌。爵士就是爵士,不需要分什麼華語英文母語,意義不大。」


 

HR:疫情讓你多了很多跟自己相處的時間,
你問了自己什麼樣的問題,
可否分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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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主要是未來的出路,除了創作以外的可能性,像是假如之後搬回東部我能做些什麼?因為目前返鄉發展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他們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各種產業都有,所以大家能集思廣益一起合作,做些好玩的事。」


 

HR:你認為台灣大眾今天對不同種類的
音樂的接受度有變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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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有,尤其是音樂串流開始變流行後,其實這是件好事。大家對於不同種類的接受度變廣,整體市場就會變健康,也會直接促進產業內某些系統性的改變,人民的音樂素養也會跟著提升,這都是息息相關的。」


 

HR:那你自己怎麼看待音樂獎項這塊,
會覺得它還有存在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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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撇除我個人有沒有受益,我覺得獎項的主要功用是鼓勵部落年輕人發聲,因為我過去音樂創作有母語也有華語,獎項能讓他們知道,在華語的世界中,你唱母語也是有機會的。這是最有價值的收穫。」


 

HR:對於想往音樂圈發展的部落年輕人,
你有什麼樣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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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現在做音樂門檻很低,不像以前需要土法煉鋼,甚至不用太多樂理知識,像大家也流行宅錄,它有好處也有壞處,可能好處是讓大家接受音樂的門檻降低,但壞處就是每個人做的事都差不多。」

「成就一張專輯,需要很多不同的人努力。但多數人往往一心一意只想當歌手。我覺得這不是唯一的出路,應該加強在不同專業的訓練,才能讓這個產業有源源不絕的新能量。 」


Special Thanks/ Matzka team
Photography/ A-ru Chou
Interview/ Heaven Raven